魏庄

《魏庄》

第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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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问了我姓名。

我说是的。

“我们是灵县监狱的,”那矮个的说。

这下我更吃惊了,他们来干什么,韩国民依旧低头划线,但他在听。

我满腹狐疑地请他们进来,让他们坐在书桌前,泡了茶、递了烟、那两个人坐下后看了看我们,看了看四周,抽了两口烟说:

“我们也不知道,大概是下雪吧,都缩在屋里,”那人苦笑了一下说;“我们刚从你们局里出来,没发现什么异样。”

是啊,就这么小个院子,来个陌生人谁不知道。

“我们想问问你情况,你们是一个生产队的,你也去探过监,”他说;“你想想,他可能去什么地方,给我们提供点线索,好有个方向。”

“这是应该的,怎么会越狱呢,不过,”我说;“你们能讲讲他最近的情况吗,这样或许我能想起什么来。”

“他一直很安静,没有一点声音,干活也认真,犯人关系也好,从不

回到屋里,我们披上工作棉袄,我有点急不可耐地坐在电炉旁,他喝了两口酒,说了他的恋爱经过,中学同学,一直等到现在,也不知今后会怎样。

“既然等了,”我喝了口酒说;“就会一直等下去。”

“所以才会有痛苦,苦了她了。”

“所以她这份情意深重,”我说;“她远在上海,也不知她是否知道我们雪夜中谈论她。”

“也许吧,她在雪夜中会想到我们,我已经把你介绍给她了,她很高兴,房间里多了个人,会有许多生机。”

“尚文定越狱了。”

越狱了?我愣住了。这是我最没想到的他们说出来的话,我只是本能地肯定尚文定有事,但没从那方面想,明伊刚来过信。

“是的,昨天下午才发现,因为下雪,没干活,也没人报告,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逃跑的。”

真让人奇怪,犯人逃跑了都不知道,这还算监狱吗,可我还是问:

“怎么能逃出去呢,不是有看守吗,”

现在我得回头说另一件事,元旦前后的两个星期,我共收到明伊两封信,她告诉我她和尚文定都很好,他在监狱里能安心劳动,只是人很瘦,他每次都向你问好,她还说过两天她就要上工地挖河,离魏庄有二十里地,住那儿,这让我想起冰天雪地、北风呼啸、河边、窝棚、地铺、难吃的白干面馍,她还说因为要上工地了又去看了一次尚文定,苏新新和郑建国说,大冬天的不要来回跑了,他们会去看尚文定的,还说好了今年春节,大徐家的人和我们都去苏新新那儿过年,韩国民也要去,到时候他们会给你写信的,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呢,看他们在她那样困苦中关心她,我很高兴,也为不久的春节聚会高兴,我告诉她,我现在正在看于光远和苏星编的《政治经济学》,还有《人本主义》,《唐诗三百首》,因为实在没书看,她说我能学习她很高兴,但希望我能看数理化之类的书,这些书实用,对工作也有帮助,她说我和韩国民住在一起很放心,每次来信都向韩国民问好,韩国民当然也向她问好。

然而,不好的事终于来了,因为我记得很清楚,总局回来后的雪特别大,又是收到明伊信的第二天,单位和小城还在零星的雪花中,路两边扫满了有黑尘的积雪,北风刺骨、寒气逼人、因为没有抢修和维修的任务,我们蜷缩在宿舍里。

就是那天下午,我正在看书,韩国民在木料上划线,窗外零星地舞着雪,有人敲门。

门一开,两个棉军衣、棉军帽的人。

我一愣。

“你处处都想争第一,这是大忌,你看看我,样样都有兴趣,样样都想做得最好,人怎么可能样样都第一呢,却一事无成,人要‘有所为,有所不为’,专注一件事,希望你今后注意。”

那天晚上喝酒,他谈起了他的身世,这个我感兴趣,想了解他,于是安下心来听。

他说他是老二,上面有个姐姐,子妹八个,因为家里穷,姐姐早就参加工作了,父亲得肺结核(那时我们还没有青霉素),早逝,母亲带着八个孩子(最后两个双胞胎),没法改嫁,早出晚归工作家务,也不太重视文化,所以念书念得晚,他小时候每天早晨,背筐、扒子、捡过垃圾再去上学,但他拼命用功,成绩出类拔萃,他的理想是进大学,但还是家里穷,让他进了一家钢厂的技校,希望他早一点工作补贴家里,他下面还有六个弟妹呢,他还没毕业,停课了,说着他停了下来,神色深沉,窗外雪花飘飘,一个接一个形成斜线,仿佛往昔的岁月一片一片下来,也仿佛往昔的梦一朵一朵下来,地上雪白一片,无穷无尽,我们都离不开往昔的岁月,过了一会儿,他说了他停课到下放,随后如何进供电局的这段历史,虽然说不上波澜壮阔,却相当曲折,也可说惊心动魄,没想到他会有那样的经历,垃圾筐、书包、红袖章、上山下乡、招工、骑自行车,平原里巡线,斧子、刨子、木匠、不制的头、不洗的衣服、扔得到处都是的书、一幅幅岁月的画覆盖他脸上,印出年青、苍老、重叠、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,我听出他说的那些事只是极大范围中的极小一部分,夜深中,我说了明伊和尚文定的事,说完后,他沉默了许久,说,每一个知青背后都有一个故事,说完后一气喝了三盅酒,说,应该是每一个人的后面都有一个故事,生活不会让我们平静。

接着我们到外面上了一趟厕所,那时候房间里没有厕所,都要去环城路对面的公厕,护城河的坡上,公厕是蹲坑,很脏,昏暗的灯光,满满的粪便,第二天清晨郊农来打扫,用木板车拉走,才干净些。

外面雪花纷纷扬扬,路面雪白,没有脚印,小城已入睡,那时候没有娱乐活动,连收音机都少见,什么是夜生活根本没概念,雪花中的小城一片静谧。

到总局一个多小时的火车,一天一班,白雪皑皑的原野上,只有一列火车在蠕动,车窗闪过树、田野、小径、远处的村庄、下一站是终点站,车厢里空荡荡的,我和他各找三人座的空位躺下就睡,哐当哐当声中我很快睡着了,可睡不好,摇榣晃晃老觉得要掉下去,还做梦,月色里,明伊穿军装,神色凄惨地站在魏庄庄口,瞪大了眼睛,一副求助无门地向前伸着手,这个梦搞得我怪难受的,于是我决定回魏庄,夜色里明伊不见了,月亮也不见了,于是我绕着魏庄,可我怎么也进不去,魏庄死气沉沉的,惊恐中我听到大气子的母亲在喊魂,‘小——来——子——回来——吧’,她突然站在我面前,还狠狠地抓住我,那眼神很恐怖,仿佛是我把小来子带走的,还死命地摇我,我想动,却一动也不能动,她还凶狠地榣,我终于从恶梦中醒来,喘着气,一看是俯身的韩国民,原来我还是在梦中,他干嘛那么凶狠狠呢。

“快醒醒,”他说;“到站了,”他还摇,他旁边站着列车员,原来他也睡过头了,列车要掉头了,

我终于醒了,车厢里空无一人,哐当一声,车头接上了车厢,我们赶紧下了车。

总局的会我一点也没听清,我被那个梦搞得心惊肉跳,很凄惨,回来的路上,他什么也没说,我却惴惴不安,不好的事太多了。

然而这天过去了,又一天过去了,一切却很平静,并没有发生我梦境里担心的事,但似乎又很不平静。

“是啊,”我说;“外面的雪真大,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,会不会压断电线,”我问。

“不会,还没到那个程度,”说着,他点了一支烟,升起的轻烟底下一端细长、上端像蘑菇伞面、青色,慢慢在房间里散开。

烟、酒、发红的电炉、不知不觉到了天微明,此时天已亮,雪也只剩下老天爷最后撒出来的那把,细小,零零星星地东飘西荡,但万物一片洁白。

这时班长找来,推门一看:

“怎么,一夜没睡,在喝酒,我也来两口,”一看是口子酒,馋得一口气喝了三盅,好酒,抹了抹嘴说;“今天到总局开会,九点的火车,不准缺席,”说完不见了。

第三十三章 (第1/3页)

分到外线班第二天,班长、师兄指导、北校场边学爬电线杆、15米高、水泥、拔稍、只有爬到顶上才能工作,爬上去是第一技能,练胆子,地面是没工作的,越高越抓得紧,生怕掉下来,上面正运行35kv输电线路(与它保持安全距离),三根粗黑的电线在北风中呼啸,杆稍微晃,灰白水泥杆光滑,棕黄麻绳窄木板三角板、铁灰弹簧钢脚扣、灰白铝合金等径脚扣爬十八米以上等径水泥杆(三种登高工具),班组里识别材料工具、楔形线夹、悬垂线夹、碟形瓷瓶、柱式、横担式瓷瓶(统称绝缘子棕红、白色)、导线规格、以及镙丝刀、老虎钳、扳手、保险带等,这是初到县供电局的工作。

我搬到韩国民那里两个星期后,也就是说新年元旦后的第一个星期,下起了这年的初雪,平原里冬天的气候非常干燥,雪花虽然轻轻飘飘,不密,垂直、斜飘、却带来江南一样润湿的空气,沁入心肺,让我欣喜,而他的碗柜也打成了(一人多高,木材的本色),成了一件漂亮的作品(他把他做的家具都看成是作品艺术品),长和宽计算得非常得体,修长地竖在那儿,那些门啊,镂空的花格啊,扁小的抽屉啊,都做得非常精致,丝丝入扣,真让人喜欢,没想到这么一个邋塌的人做出的东西那么漂亮,他学的几何学、数学、都用到上面去了,真是人不可貌相、海水不可斗量,顾主来了,小心翼翼地把它搬走,可他看也不看,说是做木匠的乐趣在于设计、计算、思考,成品后它就没了想象力,思维也就枯竭了,硬要看的话,也只是一件不会动的死家具,到处都是缺点,所以懒得看,真是奇谈怪论,人家都是做好了再欣赏,他非要和别人不一样。

顾主走后,我把房间打扫干净,看看外面的雪花,看看安静的小城,飘雪的小城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和安逸。

他看了看干净整洁的房间,到外面拍打了一阵灰后脱掉工作服,挂在门后(我用他的大钉钉在门后,规定脏衣服挂在那里),从干净的床底下拿出两瓶口子酒(当地一种很好喝的名酒,我父亲和叔父都说很好喝),还有一条绿色的名字带有诗意的“奔月”烟(唐诗:‘常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’意思是抽了这个烟也会像常娥一样奔月),于是,那天晚上,小城飘着雪,我们喝着酒,他的拳划得太烂了,老是输,他一点也不在乎,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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