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庄

《魏庄》

第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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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买了一瓶七宝大曲,上海的酒,除了啤酒其它的我不敢恭维,那白酒就像那些机器一样总觉得有一股橡皮味,我父亲每晚三两地喝,用5分钱油炸豆瓣下酒,也不说话,然后睡觉,他的生活就是这样,上班下班,喝酒,睡觉(那时候也没有电视,机收音机也很少),几十年来一直如此,我也没有单独陪他喝过酒。

一个多小时后,明伊端上菜来,肉丝炒百叶、炒大蒜、炒咸菜、以及豆腐烧青菜,炒鸡蛋,菜没放辡椒,而是稍微放了一点糖,那是吊鲜用的。

我们在后间方桌四边坐好,我好久没坐大桌子旁了,我们像一家人似的正规吃饭,那母亲大概长期做老师的缘故,坐姿端庄,面带微笑,大概也是那病的缘故,她的坐姿和微笑又显得特别天真,就像婴儿笑,这世界真让人感到奇怪,变了神经病了反而纯真了,她看我用牙齿开瓶倒酒,突然瞪大眼睛,一线亮光在眼睛里闪动说:

“你们喝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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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给她一毛钱,她也不称,往篮子里使劲塞了一篮子青菜,她一边塞一边说,她弟弟也快回来了,比你远,在贵州,山沟里。

我按明伊的吩咐,买了一斤肉,一大块豆腐,两张百叶(豆制品的一种,有的地方叫千张)一点咸菜,一斤鸡蛋,还有一把大蒜,菜场里就这些,成色也不太好(不像魏庄,都是新鲜的),而且市区没有集市,也没有走街串巷的小贩,那是投机倒把,东西没收了不算,还得坐下来办学习班,所以挑担叫卖的人是绝迹的。

“怎么没买酒呢,”明伊看着菜篮子说。

“喝酒?”我一愣;“你没说要喝酒啊?”

“你不想喝,你俩喝一点吧,到家了,热闹热闹,有点气氛。”

邻居有擦眼泪的,看我们进去,明伊和尚文定及那母亲先进去,我在后面,那阿姨拉住我的手说:

“慢点,小弟弟,那就是明伊?你们都好吧。”

“很好,谢谢阿姨,”我放下旅行袋说。

“别客气,”那阿姨朝屋里看了一眼说;“你们在这里吃晚饭,对吧。”

“是啊,”我说。

菜场里冷冷清清,亮着几盏灯,昏昏暗暗,看见头发长长的我营业员说:

“插队落户的吧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要过年了,刚回来?”

“我点点头。”

我那木讷的父亲一如往常般坐在桌旁低头沉思,一看见明伊和尚文定,竟欣喜地站起来,让他们坐桌旁,看我父亲这么热情,他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

“爸爸坐,爸爸坐。”

“不客气,不客气,快坐快坐,记得你俩坐窗口的样子,一直没忘没,想不到是一个生产队的,一直想着能再见见面,他母亲一直在唠叨,这回回来了,就算到家了,好好说说话,我去买菜去”说完站起来,伸手向我母亲要钱,她端洗脸水进来。

我赶紧说:

“我们不在这里吃晚饭,我们商量好了,到尚文定家吃,他母亲一个人,吃了晚饭再去就很晚了,她要等很长时间的。”

“那我去拿肉票和钱,今天我只买了点蔬菜,”那阿姨说。

尚文定母亲的生活由她照料,这是苏新新母亲和邻居们商量后安排的,这阿姨我前面已说过很细心,识字,也很热情,宁波人,住隔壁,很方便,她开门关门地把票证和钱拿来。

这是她自己做的有拉链的蓝色小包,打开,清点后交给我,有七八块钱,各种副食品票证(肉票、蛋票、鱼票、豆制品票、香烟票、布票、粮票和购粮证、她是小户、不多),一个小帐本,记着每一笔支出,字工整清晰,看来她不仅有文化还细心,天天记啊写啊烦也烦死了,所以我很感动,她让我交给尚文定,她不进去打挠了,还说现在菜场没关门,赶紧去,有事找她,就隔壁,很方便,我再次谢了她。

尚文定和母亲坐在床边,明伊坐我上次坐的椅子,看着他们,我作了个手势,她出来,我给她看小包和帐本,说了情况,她让我去买菜,肉不要太多,那母亲只有一个人的肉票,炒点肉丝就行,这里的事她会安排,说着她把旅行袋拿了进去。

买菜做饭对我们来说已是就轻驾熟的事,小菜一碟。

尚文定的母亲出来了,站在门廊,还是那件收腰的青色棉袄,围着白围巾,她的眼睛呆呆的,两手垂着,看她的神色,她的潜意识是儿子回来了,可她说不出话来,这么多年了,她一直在想离开她的人,现在一个回来了,那阿姨站在她的旁边。

尚文定走上门廊,想到两年多了,母亲一直由邻居们照顾,自己却远在他乡,不由得喊了声:“妈妈”,轻轻抱住了她,她就那样让他抱着,冬天的傍晚来得早,晚风吹过来,吹拂着我们,吹拂着母子俩,吹拂他们的头发和衣襟,他母亲呆呆地,呆呆地有了眼泪,由那双思念的手抱着,这时又伸过来一双温和的手,明伊轻轻地拿起她的手,握住说:“妈妈好,”那声音似曾相识,非常遥远,但刺破了遥远的凝固的迷雾里的小女孩张嘴奔跑的静止的图像,她听不见她喊什么,现在这嘴动了,声音出来了,是喊妈妈的声音,是呼唤妈妈的声音,那声音直入母亲的心怀,使她激动,激起了她的温情,她慢慢抬起手,但有点分不清真假地温柔地搂着他俩说:“你们回来啦。”

“回来了。”

这答得仿佛有点像“小来子”的母亲喊魂似的“来——了”。

本以为母子俩见面会出现欢天喜地,兴高彩烈,欣喜若狂的一幕,没想到会是那样,这就是母子见面,人变成了精神病连人情味也变得疯疯癫癫的,但它确实存在,也很感人。

早有好事的女孩飞奔回去报信,我母亲显然是在那个公用的大厨房里,用围裙擦着手出来,一看见明伊和尚文定,这两个在车窗口见过面的和我一个生产队的人,我母亲有些激动,快步走上来,一把握住他俩的手说:

“哎呀,你们可回来了,这两天我一直在唠叨,你们总算回来了,快进屋快进屋!”

“妈妈好,”明伊和尚文定大大方方叫了一声,声音情真意切,那些教课书和草纸,以及每次去信都向他们问好,带给他们人与人之间朴素的关心和温暖,已在他们心里,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,他们无以什么东西来感激,那一声妈妈好,什么感情,什么感谢都包含在里面了。

“好,好,好,真不知怎么感谢你们一直照顾他,”我母亲被叫得眉开眼笑地说:“看见你们好好回来了,不知有多高兴,”我母亲竟抹起了眼泪,女人的眼泪真多,明伊的眼眶里也转着泪水,听我说:“别客气啦,快进去吧,我累死啦,”她看了我一眼(沒瞪我),那意思是这只猴子就是该死的猴子。

我家挤满了邻居,我妹妹忙着拉椅子泡茶。

走的时候,我听母亲在跟那些诧异的邻居作解释,我听到他们说“噢”,是这样,多懂事,能想到做父母的,也真可怜,吃过苦的就是不一样,你看他们多亲热,是啊,是啊,我母亲说,我就喜欢看他们在一起,走来走去的。

尚文定家的门廊口,水池边,邻居们坐在小凳上,有的用塑料盆洗衣服,有的在拣菜,看见我们一惊,立刻迎上来,那个上次见过的阿姨说:

“哎哟,文定回来了,我去告诉你妈妈,”她在洗衣服,甩了甩手上的水匆匆进去了。

尚文定看见邻居们这么热心真挚,想到两年多来对母亲的照顾,想到我带去的那么多挂面牛肉酱,他放下行李站好,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,明伊也放下行李深深地鞠了一躬,我看他们这样连忙也鞠躬,可是扛着旅行袋忘了放下弄得不伦不类的,邻居们看我们这样,连忙说:“别这样,别这样,”他们也深受感动,有的还有了眼泪。

我长这么大,除了老师,还没向其他人鞠过躬,但我觉得我这次是在向人类的善良鞠躬,也是在向那位给我们找到书的阿姨鞠躬。

我父亲“噢”了一声,表示理解,但没掩盖住他的失望。

“过两天一定来吃,”明伊和尚文定赶紧说。

“一定要来,过年也要来。”

“一定来,”他俩说。

“那赶紧去吧,别洗脸了,到那儿洗让他母亲看着他洗,都两年多了,”我母亲说。

第十五章 (第1/3页)

我们第二天下午到达上海,一出站,迎面吹来熟悉的风,冬天一阵阵穿过高楼大厦阴冷的风,出了车站,我们在广场上不禁打了几个寒颤。

我们坐不起出租车,扛着行李穿过拥挤的广场,横过一条条繁忙的马路,经过一个个灯火明亮的路边的商店,我们听到的都是上海话,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乡话让我们既亲切又伤感,这座有过我们童年、少年,一部分青春的繁华城市,有着我们许多牵挂的城市,我们只能作为探亲的知青回来,口袋里空空的,没有能在这座城里生存的任何东西,钱、粮票、购粮证、户口本、住房证,而这座车水马龙的繁华大城市已离开我们,它也不了解我们这样的人。

我们步行了二十多分钟,又坐了三十多分钟公交车,穿过了热闹的市中心,终于到了我们大杨浦两层楼的工人新村群,看到成片的一排排红瓦的两万户,我们有些激动,也有伤感和惆怅,但激动多一些,明伊和尚文定快三年没回来了,贪婪地盯着这些搂房,这些伴随过他们童年和少年,他们背着书包进进出出的楼房,他们回来了。

我居住的那十几排两万户的弄堂口,马路边,比我早回来的知青站在那里拉呱说话,一看见我们,立刻惊喜地迎上来,抢过我们的行李,拥着我们回家,我向他们介绍明伊和尚文定,说是一个生产队的,他们立刻热情握手问候,都是同命运的人,非常亲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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