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鹿

《即鹿》

第七章 从容定军心 十日守如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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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楼上无法走牛车,麴球坐着肩舆,绕城墙一周。

他一边观察四面城墙外的敌军情形,估算其兵马数量,通过敌军五颜六色的将旗,辨别敌军各部的将校都是谁,一边时不时地停下来,与各面城墙上的戍卫将士谈笑几句。

麴球治军严而不繁,没有架子,不吝赏赐,本就素得将士爱戴,他而下言笑自若的如此举态,又像影响到邴播一样,亦影响到了这些将士们。

以是,尽管强敌压境,军心却是很快就得以稳定。

民心已安,军心也稳。

麴球接连下达命令,做守城的布置。

他首先命令抽出甲士五十,附以郡府、县府的吏卒,交给襄武县长,命其负责城中的治安,并令其抽调民夫,组织后勤、助战队伍,以协助即将打响的守城战斗。

继而,根据巡城所见的秦军情况,麴球把守御各段城墙、充当预备队的等作战任务,一一落实给邴播、屈男虎、屈男见日等帐下诸将校。

襄武县城的北边离渭水不远,孟朗在此处布置的兵力最少,大概只有两千多人,多是骑兵。

这一段城墙可以不做重点守御,麴球调了二百兵卒、三百民夫守之。

观秦军旗号,城西的秦军部队主要是蒲秦的宁远将军石骏奴部,相对南、东两面,此处的秦军数量也较少,约四千多人。

石骏奴颇有勇名,然在蒲秦的一干名将中,他不算上将。

这一段城墙也不必重点防御,麴球调了三百兵卒、五百民夫守之。

城南的秦兵部队由蒲秦的燕公蒲獾孙和铁弗大率、北中郎将赵兴的部队组成,约七八千人。

蒲獾孙久驻天水郡,其部常与陇西的定西驻军起摩擦,小战不断,去年他还与蒲洛孤合兵,大举进犯陇西郡,大大小小,与麴球已是交手不下十余次,是麴球的老熟人、老对手了。

麴球对他相当了解,知此人因蒲茂杀掉蒲长生后,曾假惺惺地说把王位让给於他,故是他为避嫌疑,从来都是小心翼翼,绝不做出头的椽子,料他攻城,必是中规中矩。

至於赵兴,是赵宴荔之子,其父被吕明、季和逼死,他虽是率部再降后,没有被蒲茂杀掉,反还得了一个蒲氏的宗室女为妻,可杀父之仇是那么好放下的?估计他即便不敢消极怠战,也断然不会为孟朗拼命,至多会在被逼之下,被迫战斗。

综合起见,城南的守御也不必十分重视,不过因城南的秦兵比北、西多,却也不可轻视,麴球调了五百兵卒、七百民夫,命屈男虎统带守之。

城东的秦兵部队,是蒲秦的主力部队。

孟朗的帅旗便在此处,雍州刺史蒲统、前军将军石首、右军将军同蹄梁、广武将军雷小方等诸多蒲秦大将的旗帜也都在此处,察算城南秦兵,得有一万四五千人。

麴球可用的兵力,尚有千人,他亲率八百,加以民夫千余,与屈男见日等将校一起守此东城墙。余下的兵卒二百,步骑各半,给邴播,用为预备和攻坚队。

一番安排部署,悉是根据城外的秦军不同之情况而针对制定,诚然井井有条。

襄武县长、屈男虎、屈男见日、邴播等等文武属僚,及各部的军吏、兵卒,各自领了任务,都有事情可做,情绪更是稳定了。

……

当日无战,秦兵集中力量,加紧筑造营垒。

邴播建议,不如趁此袭之。

守城,名为“守”,可一味守的话,一则,一直的被动挨打,士气就会低落,二来,敌有各种的攻城器械,投石车等日日发个不休,撞城车天天撞个不断,时日一长,再坚固的城垒也顶不住,到头来,城八成是守不住的,所以,守城之上策,须得攻守兼备才行。

邴播的这个建议,从常理而言,是可以采用的。

但麴球考虑到孟朗智名远播,不会想不到己军有可能趁其筑营而出城突袭,判定孟朗肯定会有伏兵,在等着自己出击;且又虑到,敌人的兵马十余倍於己,便是己军出袭的部队能够小小取胜,对秦军的士气也难以造成打击,反过来,若是己军失利,那自己好不容易鼓舞、振奋起来的军心、民心,说不得,就会低落回去了,是得不偿失,遂没有同意。

接连两天,秦兵只管筑营,第三天,营垒筑成。

这天上午,秦兵对襄武县展开了第一次的进攻。

近百辆的投石车,集中分布在城东和城南,不间断地往城上抛掷石球,长达两个时辰。

石球只是被大致磨成了圆形,棱角犹存,呼啸带风,数十上百地从护城河上飞过,直冲城来。

一拨过去,又是一拨。

一些没有砸到城墙,一些砸入了城中,更多的石球打到了城墙与城头上。

城墙被撞击出坑洼。城头上搭建来供戍卒夜晚休息、以及供做临时救治伤员的窝棚,被石球打的狼藉不堪。回视城中,邻近城东、城南的民居,亦被石球成片地砸垮。

屈男虎、屈男见日等将校,一叠声的地传令,命兵卒、民夫们躲在临外的城垛下边,以避石球。几个陇西郡府的郡吏,率领前日征到的部分民夫,其中还杂着健壮的妇人,奔到被砸垮的里巷民居,试图从中找到幸存者,然而,找到的,只有男女老弱们血肉模糊的尸体。

麴球没有空过多地去关注城中百姓的惨状。

城外的投石车陆续停了下来。

城西、城南、城东,在投石车投石的那段时间里,各有秦兵出营列阵,这时已经列好。

三面的秦阵中,尽皆传出了沉闷的鼓音。各有几面旗帜领先,一队队的秦兵顶着簸箕形的遮蔽器械,跟在旗帜的后头,推着车,往护城河的方向去。车中,装的是一袋袋的泥土。

屈男虎、屈男见日等守军将校,急忙催促兵卒起身,命令弓弩手伏於垛口,预备引射。

护城河距离城墙不近,寻常的弱弓是射不到的,但强弓、劲弩可以射到。

紧紧盯着往护城河去的秦军士兵,屈男见日度其远近,已入了射程,他首先下令,城东的弓弩手同时把箭矢射出;城西、城南的弓弩手,差不多在同一时间,仅比城东晚了一点,亦是弓弩俱射。一时间,箭矢如雨。奈何填河的秦兵有防御措施,却是不能将之阻止。

麴球观望城东填河的秦兵片刻,问道:“友声何在?”

友声,是邴播的字。

邴播赶到,应道:“末将在!”

“你引百骑出城,用火箭,把秦虏的半截船烧了!”

半截船,是那种簸箕形状器械的别名。

邴播接令,到的城下,领了预备队中的百骑,打开城门,径驰至护城河的西岸,点燃箭矢,沿河奔行,边往对岸的秦兵射去。

秦兵的军官们组织箭手,与他们对射。

邴播等骑人少,不如秦兵人众,从城上望去,他们这区区百骑,比之对岸成千上万的秦兵,真如汪洋中的一朵浪花,不多时,就只能在秦兵的箭雨下撤退了。

不过,他们虽是撤退了,秦兵们举的簸箕,不少已被火箭点燃。火势腾起,冒出股股黑烟,秦兵慌忙把烧着的簸箕丢掉。没了簸箕的保护,城上的箭矢射至,十余秦兵立被射中。

城头的戍卒欢声大呼。

欢声没有持续太久,没了簸箕的秦兵抬着伤亡的同袍退回去,换了有簸箕的推车上来。

秦兵填河的行动,仅被邴播拖延了一会儿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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麴球笑而不语。

街边的百姓听到邴播的这话,顿时自以为明白了麴球为何这般镇静的缘由,他们的惶恐骇怕,也就因此而得到了暂时的安抚,尽管在麴球的牛车过去后,聚集的人群仍未散去,但他们所在讨论的,已不是刚才的话题,而是谷阴援兵何时会到,“秦虏”何时会被击败了。

外在的表现再是从容,以两千守卒,对阵两三万的敌军,要说麴球的内心没有压力,那显然是不可能的。

特别是在上到城头,亲眼看到了襄武外边秦兵的浩大声势以后,麴球的压力越发地大了。

可他是一军的主将,压力再大,他也得自己扛住,决然不能露出分毫。

邴播说道:“郎君,牛车太慢了吧!”

“就是慢才好啊。”

“此话怎讲?”

麴球先是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:“老邴,你是我帐下头名的悍将,些许秦虏今至,就把你吓成了个兔子。”继而略带正色,接着说道,“城中百姓、城头戍卒的胆量悉不如你也,想来现下定是比你还要害怕,我若再驱马登城,火急火燎的,岂不是自乱阵脚,会令他们更加恐惧了么?是以,慢才好,而且越慢越好。”

邴播的黄脸上一红,说道:“末将怎会怕他秦虏!只是、只是他们的人数太多了。”

土路两边种着成列的道边树,树枝上的嫩叶虽尚不多,可枝条青葱葱的,比起两个月前的深冬,却柔软了许多。有那从沿途里中人家的墙上,探出到外的果树枝桠,缀了些含苞待放的蓓蕾,给这仲春的早晨,增添了几分蓬勃的生气。

百姓们有的已知秦军围城,胆小的,闭门不出,家里有高大楼阁的,上楼翘足朝城外望之,胆大的,出到里外,四五簇聚,互相交流得到的小道消息。

临楼打望的、聚集交流的,相继瞧见了麴球、邴播等一行人沿街东行。

他们都认得车中那人是麴球,见他居然这般晏然,尽是大眼瞪小眼。

经过路上人群的时候,受了麴球的吩咐,邴播故意把声音放大,说道:“郎君,谷阴的援兵再有三四日就能到了吧?末将听说是中尉亲自带兵来援,足有七八万之众啊!哎呀,那外头的秦虏要不赶紧鼠窜,可就要被郎君与中尉内外夹击,打它个落花流水了也!”

襄武县城被他们内三重、外三重地围在了其中。

强大的、突然的震撼下,每个守卒都惊乱失色。

头晚於城头轮值戍防的邴播目瞪口呆,赶忙急报麴球。他当时又惊又慌,禀报起来,十分的气急败坏。他说道:“郎君,秦兵已经来了!把咱襄武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度其兵马,至少两三万!他娘的,不声不响,一晚上就来了这么多兵!孟朗这、这,这狗日的,何其神也!”

邴播非是士族出身,文化水平不高,极大的震惊下,却是不知怎么想起了他此前不知从何处看来的一句“何其神也”,於话语之末,蹦出来了这句文言词,与他前边的话语甚是不搭。

亦不怪他这般失态。

“卿,吾帐下狼也,群羊再多,何如卿之一狼?”

邴播既是被麴球镇定的态度影响,也是因受到麴球此话的鼓舞,惊惶的情绪渐渐消散,豪迈地说道:“就怕秦虏今天不敢攻城,他若敢攻,末将为郎君斫其羊头献上!”

麴球大笑。

亲兵们赶了牛车过来,麴球叫把车厢拆去,等拆完,上到车中,便就适才那一身居家的衣袍,以手支头,悠闲地舒展半卧。邴播身披铠甲,握槊牵马,与三五个亲兵随从车后。

朝阳东升,阳光清亮。

“下回再找你俩夺槊,谁能把槊捉紧了,不被我夺下,赏金牌一面!”

金牌,就是牌饰,可挂在蹀躞带上,此本胡人之物。现今胡风北染,唐人带这东西的也很多。麴球为了鼓励、嘉奖勇士,自己出钱,打造了一些金牌,凡其部中的勇敢忠义之士,多得过他的金牌之赐,凡得其赐者,无不骄傲。——这不是金牌值多少钱的问题,是荣誉的问题。

是以,那两个亲兵闻言,俱是兴奋之色,皆道:“下回肯定不被郎君夺走!”

麴球叫婢女取来软巾,擦去汗水,这才笑与邴播说道:“秦虏到了么?走,去瞧瞧。”

出了院子,亲兵给麴球把他的爱马牵来,麴球不肯骑,吩咐备车。

孟朗不仅战前的军队调动、部署等保密工作做得好,且深谙兵贵神速之理,不打则已,兵马到齐,一旦开战,那真是动於九天之上,侵略如火,在略做了两次试探,搞清楚了襄武东边诸县的守御军力后,於当天就展开进攻,不到两天,即分把东边诸县悉数攻陷。

这东边诸县的守卒,一个也没能撤回到襄武县。

旋即,他麾师直进,分别攻陷了襄武东边诸县的前军将军石首、北中郎将赵兴、宁远将军石骏奴各部,与从於孟朗中军的燕公蒲獾孙、雍州刺史蒲统、右军将军同蹄梁、广武将军雷小方等部,连夜就齐聚到了襄武城下。

夜晚视线不明,城头的守军虽是听到和隐约看到了城外有秦军不断地来到,却不知具体来了多少,等到第二天一早,他们向外看去,才惊觉城外远近,竟是已然俱成敌域。

只见晨曦的薄光里,秦军的旌旗如林,兵马如海,鼓角之声此起彼伏,就像是山海中的虎狼吟啸;耀武扬威的秦军甲骑,驰近壕沟,待城上引矢,便嘲笑折回,就像是戏弄猎物的鹰隼。

这整个的过程,说来话长,其实就是一眨眼的事儿。

麴球的动作端得兔起鹘落,迅捷非常。

饶是邴播心神不宁,也不禁喝彩出声。

麴球弯腰拾起两杆长槊,掷还给那两个亲兵,笑道:“你俩还得再练啊,长的五大三粗,槊刺出来,软不塌的,连个妇人都不如!出去怎好说是老子的亲兵?”

两个亲兵饶头讪笑,应道:“是。”

孟朗用兵实是太疾,襄武东边诸县的守军没能按照麴球的部署,及时撤入到襄武县,这就造成了襄武县目前的守卒只有两千。而现下围城的秦兵则有两三万人。众寡太过悬殊。

麴球已起床多时了,正帻巾绣衣,在院中练习夺槊。

听邴播说了,麴球没做回应,不紧不慢,示意陪练的那两个悍勇亲兵继续。

两个亲兵一左一右,挺槊来刺。

麴球候两槊交叉刺到,向左侧身,避过左槊,搭手抓住槊锋与槊柄的衔接处,右脚转动,顺着此槊前刺之力,添上了一把劲,将之从左边那亲兵的手中抽出,丢到地上;接着,身体的重心落在左脚上,侧斜身,又把右边刺来的槊避开,右手抓住槊柄,同样发力,将此槊也夺了下来。

第七章 从容定军心 十日守如年 (第1/3页)

秦兵对襄武县的围攻是在十天前开始的。

当麴球侦查得知,天水郡内也有大批的秦兵入驻,其主将赫然是孟朗,并在接报,闻天水郡方向的秦军对陇西郡展开试探性的进攻后,麴球马上就意识到,蒲秦这一回对陇西郡的进攻,必然是雷霆万钧。

他当机立断,一边急檄谷阴,禀此军情,请求援兵,及给武都、阴平亦传檄之外,一边传令陇西郡的几个县,命当地的守军撤来襄武,以图收缩兵力,固守襄武县城,从而能够等到谷阴兵马的支援赶至。

可是麴球的军令还是下达得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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